童年时,曾经跟着父亲在一个煤矿,晃荡过不少日子。
那时国家正在动乱,煤矿一边批斗我父亲,一边仍然还是在产煤。运煤的矿车像恐龙一样哐当哐当从黑森森的矿井里爬出来,那情景每次都让我有些惊吓。各地的煤矿发展到今天,依旧有层出不穷的矿难,就不要说那时我父亲管的国营小煤矿了。不断有一些幸存者变成了残疾人,聚居在矿山的小医院里,年纪轻轻就开始养老。
每个人都会惊叹岁月如梭。但对于那些健康的青年,忽然就瞎眼或跛足了;很早就开始要向暮年一瘸一拐地摸索前进,那确实是一场十分漫长的折磨。
他们吃饱喝足,百无聊赖,对病房之外的阶级斗争已然毫无兴致。他们甚至互相之间都有些厌倦,彼此偶尔还会嫉妒对方身上尚还健全的一些部件。最后,他们几乎唯一的兴趣,就是对我这个时而到访的孩子讲故事。
现在回头看来,一个人洞穿了自己的未来之后,剩下的就是对往事、故事的热衷了。在那些可以短暂遗忘伤痛的回顾中,他们似乎开始暗中较量记忆和叙述的能力。比如同样讲水浒,每个人接着一回一回地说,结尾都是且待下回分解,但前面的叙事那真是高下立判。
而我最爱听一个姓陈的跛子摆古。他是一个端公(土家族巫师)的儿子,讲江湖豪杰能把一个孩子听哭,我从他这里最先迷上了“故事”。以后,在同样漫长的成长中,我也开始悟出了一些讲故事的手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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