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贾政“行到毘陵驿地方,那天乍寒,下雪”。“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,光着头,赤着脚,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,向贾政倒身下拜。”“贾政吃一大惊,忙问道:‘可是宝玉么?’那人只不言语,似喜似悲。”“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,一僧一道,夹住宝玉道:‘俗缘已毕,还不快走?’说着,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。贾政不顾地滑,疾忙来赶……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,并无一人。”
空明冷寂,浩茫广远,好一个“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!这就是《红楼梦》的收尾之笔,一帧令人兴“念天地之悠悠”之慨的巨幅画图。
这场景有点儿眼熟。想起来了,为刘姥姥所见,是刘姥姥所说:“旧年冬天,接连下了几天雪,地下压了三四尺深,我那日起的早,还没出屋门,只听外头柴草响。我想着必定有人偷柴草来了,我巴着窗户眼儿一瞧,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。”“老寿星打量什么人?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的个小姑娘儿,梳着溜油儿光的头,穿着大红袄儿,白绫子裙儿……”
也是“白茫茫一片旷野”,天与地,上下一白的谜一样的梦境!
惜哉,茗烟的恶作剧,标致的小姑娘成了青脸红发的瘟神爷,带累得这梦境大煞风景。
可是情有独钟,未必“天若有情天亦老”。这不,那梦境又出现了,成了全书的收尾之笔。
写故事,开头难,收尾难,尤妙在收尾。岂止故事,诗词亦然。
李白《菩萨蛮》,就妙在收尾,“何处是归程?长亭更短亭”。寥寥五字,那“归程”竟成了再也走不完的无尽头之路。
《红楼梦》收尾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,布字成阵,似敛似纵,似结非结,亦当赞一“妙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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